基督徒（christians）問題

1.

一直以來，我都有各習慣，就是在認識一個人時，會先從對方擅長或修習的領域開始著手，希望可以找到對方的特質或是信仰。當我確認對方的一項特質或信仰後，會對他／她印象深刻，並且用這些我所認識到的特色或對方的信仰給定標籤，然後加以分類或稱呼。

就讀中國聖座大學哲學系第二年，好不容易遇到一位公教徒，從小在公教家庭成長，理當是受到福音文化深刻的薰陶，氣質脫俗。起初認識她時，我感到很高興。畢竟，來到聖座大學這麼久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位公教徒，雖然「好不容易」是很奇怪的，但這就是事實，我們應當惺惺相惜。
因為我知道她是公教徒，有一次我看到她要跟她打招呼。根據我的老習慣，我會用她的特色或信仰來標示她，於是我很開心地跟她說：
「哈囉！基督徒（Christian）。」
「喔，我不是基督徒，我是天主徒。」她回答時，臉皺成一團，聲音轉低沉帶有防衛性，彷彿「基督徒」是她今生聽過最令人作嘔的食物。
一開始，我感到很錯愕，所以，我趕緊跟她澄清說，「天主教徒」（Catholics）也是「基督徒」（Christian）的一類呀。她非常地不領情，表情彷彿我是一個愚蠢的小孩在那裡跟教授說教，班門弄斧。一臉就不完全不能認同。
以後，我遇到她，她都不太想跟我說話，我也不明究理。直到有一天，她在跟另一位學長開懷地聊天時，才大聲地在我們面前再次宣認她的甚麼「天主徒」的身分。轉而比手畫腳地向學長解釋，說像我就是「基督徒」，跟她「天主徒」是完全不同的。不知道為什麼，講到高潮處，突然轉過頭來得意地問我：「喂，典耀漢，你是基督徒對吧？」
當下，終於真相大白，原來她以為我是「新教徒」（Protestants），又以為我試圖用這個身分「糾正」她，她才會老大不爽。
我心裡頭想，我成為公教徒時間也不算短了吧？怎麼我不記得教會官方的文獻中有出現過「天主徒」三個字呢。所以，我想，她不是根本很少參與彌撒和閱讀教會文獻，就是打心底討厭「基督徒」這三個字。

2.

上面這種令人非常不愉快的衝突經驗，在我們全體中華基督徒身上不會是單一經驗。而問題的癥結，就是翻譯的錯謬或不恰當。如果你是用功的公教徒（Catholics），上面的許多辭彙對你而言不會太陌生或混淆；如果你是新教徒（Protestants），可能你會有誤會；如果你是教外人，可能你根本就看的一頭霧水。讓我慢慢解釋。
先從各宗派的關係來看翻譯。基督宗教的英文是“Christianity”，它所指

的範圍是凡相信耶穌基督是天主獨生子，為人類的罪死又復活的宗教。（請原諒我不是宗教學家，這樣的陳述必然欠缺應有的嚴謹。）既然我們知道“Christianity”這個字所指稱的範圍這麼廣，進一步要來看怎麼細分它的內部。Christianity的正式創始日是「五旬節」（Pentecost），從五旬節以後，Christianity進入「初代教會」。初代教會發展到第二世紀，逐漸發展出規制與穩定的科層，於是進入“katholikos”亦即當代英文中“Catholic”（大公的；普遍的；普世的；公認的）時期，也就是「公教會時期」，此時，各地的教理解釋與教會組織發展漸趨統一。到了第十一世紀前後，因為非常多的因素，絕非單一因素，導致東西教會分手。西方的教會以羅馬主教為首繼續標榜“Catholic”；東方教會以希臘君士坦丁堡主教為首，標榜名為“Orthodox”（正統的）。到了第十六世紀，馬丁路德神父率先引爆宗教變革運動，隱匿已久的異端與各個地方教派領導人隨之起舞，造成一股反抗以羅馬主教為首的教會的風潮，他們在英文中被名為“Protestant”（抗議者；誓反者）。總而言之，我們現在看到Christianity隨著歷史的演進，內部又有“Catholic Church”、“Orthodox Church”和“Protestant Church”。
概觀了Christianity的內部分派，現在我想自行做翻譯的建議。我以為將“Christianity”翻譯成「基督教」就好；將以羅馬為首的“Catholic Church”翻譯成「基督公教」、「羅馬公教」或「大公教會」；將以希臘為首的“Orthodox Church”翻譯成「基督正教」、「希臘正教」或「正統教會」；至於為了反羅馬而生的“Protestant Church”則翻譯為「基督新教」或「誓反教會」。至於其中各派的信徒，我們依造外文的習慣，將之總稱為「基督徒」（Christian），內又分為「公教徒」（Catholics）、「正教徒」和「新教徒」（Protestants）。可以參考以下整理表格。

外文	自稱性質	一般翻譯	建議翻譯	教徒
Christianity	總稱	基督教、基督宗教、基督信仰	基督教、基督宗教	基督徒
Catholic Church	大公	天主教	基督公教、大公教會	公教徒
Orthodox Church	正統	東正教	基督正教、正統教會	正教徒
Protestant Church

新的、更正

基督教

基督新教、誓反教會

新教徒

通過上面整理的表格現在我們來看看，這樣翻譯的理由。首先，因為筆者為哲學生，特別是傳統哲學訓練的背景，使我格外注重字詞使用的精準性與是否能有效地反映出該概念的內涵。所以，第一個理由當然是從外文傳統來看這些字詞，以英美語系而言，“Catholic Church”一聽到就會反應是「大公教會」的意涵，不像中國人竟然翻譯成「天主教會」，“Orthodox Church”一例也相同，翻譯成「東正教」是非常奇怪的，至少在外文中沒有「東」的意義。
其次，要從文獻與當代文書書寫的角度來看。如果將“Protestant Church”翻譯成「基督教」，又將“Catholic Church”翻譯成「天主教」，很容易讓他人以為這是兩種不同的宗教，但事實上他們是同一個宗教只是不同的派別；另外，這樣的謬誤反應在書寫或電視機上，就是當作者要排列列舉不同的宗教時，常會將佛教、基督教、天主教、猶太教、伊斯蘭教這樣並排，似乎所謂的基督教和天主教是兩個不同的宗教，謬矣。不只是教外人會犯下這樣的錯誤，這樣的翻譯連教內的專業作家也會感到困擾。以《天主教教理》的中文官方翻譯為例，在一篇論及基督徒（Christian）與非基督徒的關係和公教徒與新教徒、正教徒的關係時，就因為這樣名號的問題而顯得尷尬甚至是不專業。而就以熟知教會歷史的公教徒來看，將我們和所謂的「基督教」拆分開來，也是令人氣憤的。因為，對於熟知教會史的公教徒而言，「大公教會」（Catholic Church）才是正統的基督教，「誓反教會」（Protestant Church）只是「分離的弟兄」，怎麼可以獨占「基督教」這個名號。就是因為有教會學者對於硬是將「天主教」和「基督教」拆開的做法感到不滿意，才又在「基督教」（Christianity）之外，再創一個「基督宗教」（Christianity），這樣的做法或許公教徒可以接受，但是一向對「宗教」這兩個字沒有好感的新教徒而言難以接受，似乎也不是達成共識的理想作法；何況世界宗教何其多，如果我們硬要翻成「基督宗教」，下次並列宗教時，就會變成「佛教、基督『宗教』、猶太教、伊斯蘭教……」筆者也認為，在教籍後方加上「宗教」，更傾向於指涉該宗教的文化呈顯而非教理或教儀的闡揚，而且這樣做，公教還不是與「基督教」的名號拆分，對於歷史脈絡的闡述也沒有幫助，也讓一些公教徒不能滿意。
再次，也因為這種不智的譯法，讓一些缺乏教會史素養的公教徒，在正式官方譯法──「天主教徒」──以外再創造一個非官方的譯法：「天主徒」，並企圖以這個愚蠢的翻譯，使之與「基督徒」並立，也就是說，他們將「基督徒」的內涵改為誓反教徒，然後否認自己是「基督徒」，負嵎頑抗地說自己是什麼「天主徒」。這種缺乏涵養的翻譯，也就是企圖用「天主徒」這種翻譯來與「基督徒」一辭對立、分庭抗禮的作法，簡直畫蛇添足、徒增困擾罷了！更糟糕的是，這樣的做法可以說是「為了一碗紅豆湯放棄長子的名分」（a mess of pottage），為了「天主徒」這種不入流的翻譯法，放棄自己是基督教正統的名號。我想，他們大概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知道他們的行動會為中國公教徒做出多大的犧牲。最後，我想勸各位公教徒，趁早能夠用更好的、更能夠跟我們教會史配合的名號，就連正統教會都自稱是基督教中的「基督正教」，我不曉得我們的教會怎麼還不跟進。至於基督新教，因為在中國非常活躍，我也希望他們能夠認知道這點，不必將我們從「基督教」的美名中剔除。至於那些創設「基督宗教」一辭的學者，雖然這是一個跨越對話的捷進作法，但是對於達成共識沒有實質的幫助，倒不如使用「耶穌教」來的更好。

3.

有一次，我同新教的團體出去遊玩，過程中我們跟一些教外人士接觸閒聊。他們都知道我們是基督徒（Christian），所以他們會問我們教會的一些事情。
「所以，你也是基督教（Protestant Church）的囉？」那些教外人士問到我。其它的新教徒轉過頭來看我，他們都知道我是「天主教徒」，想聽我怎麼回答。
「對呀，我是基督教（Christianity）徒！」我很驕傲地回答，而事實上我本來就是信仰“Christianity”。
希望有一天，所有的中國基督徒都能夠在合一的名號中共同傳揚天主的光榮。